人心不合理
有个预言家说，六年后会有头怪兽袭击村子。若想躲过此劫，需齐心协力于西南方筑一道十米高的墙。对此人们深信不疑，二十年前他成功预言了一场水灾，四十年前他成功预言了一次瘟疫，所以我们假定他的预言是真实的。
说来不易，这村子里净是些老弱病残，唯有零星几个壮力能挑得起大梁。六年筑墙，对这样的村庄而言实在太难了。
幸好村子里有他。
他是村子里最年轻力壮的，也是村子里头脑最好的。不仅如此，他还是个乐于奉献的热心肠，有极强的集体意识。我们可以假定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男人，备受村中人尊敬。
才一听说预言，他便规划了工程设计图，给每个人都安排了要做的事情。倘若换做其他村子，大概三年便可完成，但在这尽是些妇女老弱的村子里，实在太难了。
他没有气恼，也没有责备大家的弱小。能者多劳嘛，热心肠的男人笑道：“全都交给我吧。”那年他23岁，六年后他29岁。
第一年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
第二年也还算正常。
第三年时，先是有几个人老人因累坏了身体而坚持不下去，紧接着引发了人心的骚乱。有些身子骨弱的人害怕了，藉此请求减少每日的任务量。25岁的男人沉默了一下，还是爽快地答应了。
毕竟大家已经尽力了，怎么可以逼迫大家呢。
再后来，女人与老人们在长期日以夜继的工作中，倒下了。剩下的人挥洒着汗水，倾尽全力，进度却依然在不见起色。
只有男人和剩下几个壮力青年，平均一个人干着几十个人的活儿，累得日夜不分却不敢停下。他们必须承担整个村子的重任，否则再过三年，怪兽入侵，就要吃掉所有人。
第四年，劳动力急剧减少，有些人撂挑子不干了。
“她们弱，她们有理？我受够了，我受够了！”抱怨的人对男人大喊大叫：“你要拯救所有人，你就自己去拯救！这些年来我们付出了这么多，可是又能收获什么呢？”
男人的心也在动摇，但长年养成的集体感与责任感迫使他安慰大家：“就算为了我们自己活下来，加油干吧！”
“不要。”一个人扔下了铁锹，气呼呼道：“凭什么让那些弱者不劳而获。”
宛如瘟疫一般，负面的情绪蔓延开来，大家都走了。他们选择回家过安逸的日子，然后等待两年后的死亡。
只剩男人的背影，像旗帜一般孤零零地插在那儿。他仰天望着建成大半的工程，叹了口气。
不要紧，他一个人干。
第五年。男人真的很强，他默不作声地持续超负荷工作，以一己之力完成着整个村子的任务。人们赞美他，指望他拯救村子，却没人帮他。有的人是有心无力，有的人是有力无心。这些都可以理解。
某个阳光明媚的秋天，他累了，想坐在后山的土坡上歇一会儿。仰天躺在光突突的地面上，他枕着胳膊，眯缝着眼睛，在心里计算接下来的任务量。
还有一年半的时间。只要他继续拼命地超负荷工作，就能做完一切，而他强大的身体素质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些。
那么，心呢？
身体可以承担得住，心可以吗？
男人静静地仰望天空。他并没有顿悟，没有呐喊，也没有突然地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。长期的压力一点一点积攒在心头，像温水煮青蛙一样，火候刚刚好，不会让身体的主人发现异常，身体的主人也来不及调整心态。
只是，就在刚刚，他觉得自己熟了。
露出释怀的笑容，他叹一口气，仿佛叹出了一生的热血奉献，又凝结成一团肉眼不可见的雾，飘走了。男人撑着地坐起来，又站起来，拍拍屁股上的灰，宛如没事儿人一样，向居民区走去。
他脚步轻盈，一步一步走到村子的最高处，站在那儿向大家正式宣告:
我不干了。我陪你们一起死。
end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