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师傅扫码上钟⛑

我现在就要日垃圾桶

轮回

  男人的屋前堆满了柴草。人们用锁链锁住了房屋的大门,并在柴草上泼了厚厚的油。屋前人声鼎沸,整个城镇的的居民一哄而上,围在外面指指点点。他们口中吐出的话语化为黑色的薄影,扯住屋内人的头颅、手臂、大腿,要把他撕碎肢解。紧接着他们又愤怒地跺脚,像是把尸体的碎块踩散一样。一切都是幻想,他依然在屋内,失去了发言权地缄默不语。

  为首的审判长愤怒地吼叫出声:烧死他!是他给我们的小镇带来灾难!

  有人拔起野草来,丢向柴草堆,他们想要把附近的助燃物全数搜刮一遍,用来燃烧这个人。又有人捡不到东西,只好丢着石子咒骂。

  人群中的少年张了张嘴,他想为他辩解,三年前若不是他一己之力端了那狼窝,恐怕镇子的人早就跑光了。如今他不过收留一个怀下怪物孩子的异乡寡妇,罪不至死。杀了那寡妇便罢了。

  他也是傻。少年默默想着,谁都不收留那不吉利的寡妇,他却要收留。收留也罢,带来灾难后,他又连夜送那寡妇出逃。从前他便如此,总以为自己能救所有人,仗着家里有点钱财就到处布施,镇子里但凡遇难必定第一个冲上前。他强大,却不懂人心。

  你总以为你自己能救世呢啊?

  昔日友善的居民露出狰狞的面孔,就连几个往日吃斋念佛的大妈,也一边流泪叹息,一边将石头丢向柴草堆,并像个无教养的野人一般叫骂不停。

  你们真是疯子,他明明罪不至死。镇子落了天灾,你们下山去追那寡妇罢了,连个女人都抓不到,却要拿他出气。青年还未开口,周遭几道不善的目光便刺了过来。他听见有人低声议论:“那家伙是这小兔崽子的干爹吧?”

  少年后脑发凉,如梦初醒。

  这时,远处的身影踉踉跄跄跑来,口中喊着别杀他。人们大叫着,冲上去抓她的头发,把油浇在她的身上,摁进了柴草堆里。燥热的空气里像是有螃蟹在爬行,少年脸皮被火苗灼得生疼。

  女人哀嚎着在火焰里打滚。在人们拍手称快的声音中,他突然觉得自己连一个女人也不如。镇中唯剩他与这女人交好,女人来自异乡,见过大世面,与他和男人讲外面的世界,满腹经纶又温柔贤淑。她鼓励少年,说少年和她的第一个儿子长得很像。少年问她,小弟弟怎么生出这样一副奇怪的面孔和肤色?女人苦笑着说,不知道呢。

  他想站出来说点什么时,身边的不善目光仍未散去。少年浑身发冷,汗水渗出,他突然发现,屋内即将被烧死的男人,与屋外正在被烧死的女人,都是自己亲密的人。他在漩涡中央挣扎,像一匹正在变得污黑的马,没人能拉他。

  漩涡中的马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,奄奄一息的女人也不再嚎叫。少年再也无法忍受空气中弥漫的味儿,他突然暴起,发狠地抓起一把尘土(石子被别人捡光了)丢向焦炭状的尸体,大声喝骂着:你这个恶鬼!蛊惑我干爹!把我干爹也变成恶鬼!你们这对恶鬼、狗男女、一起下地狱吧!

  房屋坍塌了。审判长露出满意的表情,称赞他大义灭亲。少年的五脏六腑都颤着,抖着,他想吐,又想哭,但他依然叫着跳着,拿出临死反扑的力气去咒骂干爹和寡妇。人群中传来欢快的叫好声,少年用瘦弱的躯干挡在女人尸体的面前,他不想她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污染。

  少年骂累了,精神亦崩溃。他头也不回地跑走时,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,至少人们放过自己了。他跑着,树林间隙宛如沙丁鱼灌头的流水线,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员,并即将抵达终点——

  ——那个面容奇怪的小弟弟呢?

  少年停下脚步,又开始发疯地四处乱跑。他记得女人是从这里跑来的,没有带上孩子。终于在一堆杂草中,他看到了孩子。孩子很乖,不哭也不叫,看见他时还亲切地笑了。

  她是被你害死的,都怪你长得这么奇怪,她才不被容纳、接受。少年默默想着,把他抱进树洞,叮嘱他不许乱动。然后便回头跑进村子里,想拿些草与食物给他。

  既然镇子里不容他,自己便把他养在树洞里好了。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,少年想着昨晚的事情,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赶。

  但他没有想到,审判长一直站在原地等他。

  “你干爹是罪人。”他说。

  “我知道,我恨不得把他抽筋拔骨。”少年牙齿气得打颤,他恨不得把所有人抽筋拔骨。

  “他以前有个老婆,是个漂亮的女学者。我们审判罪人时,她站出来替那人说话。看在你干爹的面子上,我们才驱逐了她。你听着,我们不欠你干爹的,我们已经赦免了他老婆。”审判长说。

  “我知道。他罪无可赦。”少年依然在打颤,或许是清晨的空气阴冷潮湿,他又腹中空空,热量不足。

  “你想想你当年跑来时。我们问你家人是谁,你只恨恨地说,是个妓女,老早就为了生意把你扔了。”审判长说:“没有这样讲母亲的。这时你干爹出来收留你,要管教你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

  “——因为他老婆后来无处谋生,听说也做了妓女。按年龄来说,你和他儿子是一般年纪。”

  少年面无表情,像机器一样重复:“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心脏却开始抽痛。

  “而他收留这个寡妇,因为,这寡妇也曾是个妓女,他怜悯她。她成家后,生出个怪物婴儿,吓得杀了男人便出逃。她手上是有人命的,她不干净。”

  少年呼吸急促起来,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血液里沸腾。他仿佛听见遥远的森林深处有什么在召唤他,太阳穴的血管一胀一胀。那是一种来自血脉的共鸣,虽然他记得自己不曾有什么亲人,但是森林方向究竟是……

  是那孩子!

  在审判长似笑非笑的注视下,少年抱着头,发出一声哀凄的惨叫。他一边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哭嚎,一边疯了似地拔腿就往森林跑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呼吸道窜流的冷气割着气管,血流到五脏六腑。

  他跑遍了整个森林,空空的腹部让他呕吐不出来。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丑陋的怪物孩子了。他突然又想到寡妇抱着小弟弟初入住时的光景,四个人其乐融融的影像一幕幕于脑内划过,他发出心裂肺的尖叫。

  ——他连最后的亲人也没有了。



  在不知几年后,少年依然是少年,默默无闻地在镇子里工作,被人称赞是个敬业称职的老实人。某一天,他看见了一个流浪的拾荒孩子,一路只身摸打滚爬至今,孩子终于活不下去了。居民要收留他,打听他的出身。

  “我没有爹,我娘以前是个妓女,老早就不要我了。”

  【“我没有爹,我娘是个妓女,把我扔了。”少年饿得奄奄一息,语气里却满是愤恨。

      “没有这样讲自己母亲的!”男人从人群中挤出来,恶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。少年莫名其妙挨了这巴掌,愣愣地噙着泪水,不敢说话。

      “你又多管闲事。”审判长大笑:“不过这才像你。把这孩子领回家吧。”】

  少年从人群中挤出,他蹲下身子,用手擦去孩子脸上的泥土,露出一副丑陋的面孔。

  “没有这样讲自己母亲的。”少年温和道:“生活不易,她有苦衷。”

  孩子愣愣地看着他。

  【“我儿子若活着,大概像你这样大了。”男人替他包扎以前的伤口:“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?”

      “一家铁匠收留了我,他们说我娘是个妓女,我刚一生出来她就把我扔了。后来生意萧条,他们养不起我,让我出来独立。”少年一边大口啃着馒头,一边含糊不清道。

      “傻孩子,你娘怎么会扔你,自然是别人扔的。生活不易,她有苦衷。”】

  “我有个弟弟,他若活着,也是你这个年纪。”少年微笑着:“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呀。你娘扔了你,你怎么活下来的。”

  “我是被一个猎户从树洞捡走的。”孩子低着头:“我有一岁以前的记忆,不知为何,想忘也忘不掉。我记得我爹总是打骂我娘,说她是个妓女,说我是个野种。后来我娘把他杀了——”

  “然后呢?”少年呼吸急促。

  “忘了。”孩子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:“我只记得最后的最后,我娘把我扔到草垛里,就跑走了。”

  “然后呢?”少年追问。

  “忘了。”

  “然后?”

  “忘了。”

  “那你继续说吧。”

  “然后我便住在猎户家了。”孩子说:“后来他们的镇子立法保护珍稀野生动物,收留我的一家子都被抓进监狱了。”

  少年叹息一声,他转过头,仿佛知道审判长就在他身后似的。审判长的脸上多了岁月的沟壑,但却与当年与自己初见时的笑容无异,和蔼又慈祥。

  “你要收留他吗?像你干爹收留你那样。”

  人群中又有人称赞了,这少年懂得报恩,是个好孩子。

  少年冷漠地望着人们,一如他冷漠地望着审判长。他缓缓道:“他面容如此丑陋,你们当真要我收留他?”

  人群突然炸开了。有人叫道:“你这人怎么能以貌取人!丑陋又如何,他是个孩子啊!”

  余光瞄见审判长意味深长的笑容,这糟老头子的双眼一如当年收留自己、收留寡妇时一样精明。少年弓下身子,拥住那孩子——

  ——说:“快跑。”

  丑陋的孩子看着少年,他们对视许久。少年的眼里满是真诚与凝重,孩子点点头,突然扭头就跑。这时人群再次炸开,人们扭住少年,大声咒骂他。审判长的面孔瞬间严肃下来,阴冷地盯着少年:“你赶那孩子走,他活不下去的。”

  少年突然如鬼一般凄厉大笑,口出意味不明之语:“赶尽杀绝不是您的宗旨吗。”

  人们并不懂他笑些什么,只愤怒地齐声大叫着:“我们镇子不要你这种见死不救之人!”审判长阴沉着面色,抱着他厚厚的镇中百年法典。

  短短半个时辰内,柴堆与刑架便安置好了,他像匹死马般被吊在半空,连挣扎也不挣扎了。空气越发稀薄,他的脚一燃烧起来,浑身都被火焰包裹住。隔着火焰他望见审判长露出的獠牙,发出“嘶嘶”的声音。

  下一个被审判长盯上的会是谁呢。少年用狰狞的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人群,咧起牙齿的白骨,抬起烧烂的脸颊。你们谁也别想跑。

 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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